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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民安 蝴蝶时代 2006

2012-11-07
  在肖昱这里,蝴蝶不是出现在婉转低徊的乐音中,不是出现在凄凉的爱情传奇中,不是出现在自然哲学的诡秘中,同样,它也不是出现在它通常置身于其中的自然花草中。相反,肖昱将飞翔的蝴蝶固定下来,将蝴蝶置放在一个单色快的画布上,在此,蝴蝶铺满了整个画面,目之所及,就是一个单纯的蝴蝶,或者,更形象地说,这像是一个钉在画布上的蝴蝶标本,蝴蝶的具体背景被删减了,这样,这就变成了有关蝴蝶的符号。肖昱对蝴蝶的符号精雕细刻,让它异常饱满,让它的细节、神经和身体片断放大,让蝴蝶自身的脆弱之美得以强化。
  这样一个蝴蝶,就成为一个图案,它以一种静止的(并非飞行的)形态出现,一种可见性形态出现,一种固定的形态出现,在这样的情况下,蝴蝶脱离了它的具体背景――尽管它栩栩如生,但,它还是置身于一个抽象的时空中,置身于一个无背景、无历史的时空中,这是一个内在性被抽空了的蝴蝶,这样,蝴蝶,在特定情景下的象征意义就被清除了。
  不过,这种蝴蝶符号的单纯性,这种具体的象征意义的清除,并不意味着蝴蝶毫无所指,这只是意味着蝴蝶并没有一个单一的所指,相反,一个空的蝴蝶符号,却可能让诸多意义,让各种可能的象征纷至沓来,各种意义都可能灌注在蝴蝶这个单一符号之中――肖昱的工作,正是先破除了加诸于蝴蝶之上的各种具体的单一意义神话,而后却将蝴蝶作为一个自由的空的符号去作为多样意义的载体。一直以来,蝴蝶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就是一个强有力的表意符号(或许正是这种强大的表意能力,才让肖昱对蝴蝶着迷),只不过是,这个符号通常承载着某个具体意义,通常在一个具体的时空中被赋予给一个具体的意义:在某些情况下,它被具体化为自由;在某些情况下,它被具体化为缠绵之爱情;在某些情况下,被具体化为哲学意义上的混沌的物我不分;在某些情况下,具体化为令人心碎的破损之美;在某些情况下,具体化为伤感的死和再生;在某些情况下,具体化为春之破晓;在某些时候则具体化为梦幻之惆怅和惊扰:一个空洞的蝴蝶能指,一旦我们将它置放在一个具体的语境中,它马上就被一个意义所牢牢地捕捉到了。而肖昱正是对此的拒绝――蝴蝶不在语境中,它自在地存在着。面对着肖昱的蝴蝶――这个充斥着整个画面的空的蝴蝶,这个蝴蝶符号,我们赋予它什么意义?
  也许,我们可以赋予它上述的任何意义。但是,我们也可以不赋予它任何意义――这是空的意义。蝴蝶,作为蝴蝶形式而存在着,蝴蝶回到了自身,它拒绝任何的表意,一旦剔除了意义的负担,它们就显现为单纯之美――肖昱将这些蝴蝶画得如此之美和细腻,以至于蝴蝶之美似乎能够将蝴蝶天生的表意能力所压制住。不过,肖昱迷恋蝴蝶还另有所图:他试图勾联起那个古老的寓言形式:他在蝴蝶身上发现了自己,同样,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蝴蝶,但是,他同那个古老的寓言形式不一样的是,那个古老的蝴蝶之梦是试图消除自身和外物的界线,试图让自身、自然和自由融为一体。而肖昱则是在隐喻的意义上运用蝴蝶的:今天,我们不是变成了蝴蝶,而是像蝴蝶,蝴蝶是我们和我们置身于其中的时代的隐喻――像蝴蝶一样,我们在漂移、变幻、在一个梦幻世界中没有目标地飞翔。像蝴蝶一样,我们如此之易碎,如此之短暂,如此之莫测。肖昱将这个时代理解成蝴蝶时代,将这个时代的人,将他自己,理解成变动不居的蝴蝶,我们这些蝴蝶一般的人在旋转、舞蹈和飞翔,在这个动荡的时刻,飞翔和舞蹈也许并不夹带着欢乐,而是制造了纷乱的碎片。在现时代,我们,这些现代人,这些现代蝴蝶,所感受到的,正如同本雅明描写19世纪的巴黎时所说的,不过是“梦幻世界的灰烬”。